正在建设的粮库要放电影了。就在公路西边规划的西库区的空地,这片土地的四周已经卸载了一大圈大石头。电影是《英雄儿女》,乌盟来的放影队,是慰问建设中的粮库人和建设人。 此时,东库区的主体建筑快要完工,接下来就是西库区的建筑了。 父亲带我来看电影,却把我交代给铁丝网那边警卫室的老警卫,自己要在哪儿站岗,警卫冯大爷过意不去,我父亲和他们说:“老哥哥们,今天我以领导的身份让你两个去看电影,这里就交给我,没问题的,只要求老哥哥带好我儿子,看完电影把我儿子交给那个门房就行,你们回来我就过去。” 好多来看电影的粮库职工问我这冯大爷,这是谁家的孩子?当然也有知道了的,无不感慨,冯大爷就招呼这几个人在我们前后坐了,大约都是怕我乱跑,一起来看守我。那个年代去看电影的人很少;广场电影更少。周围的人都来了,知道的都来了,人很多,黑鸦鸦一大片,就连影幕后面都有好多人反着看。 电影放完了,人们乌拉拉的散开。父亲很快的来到了这边,和警卫打过了招呼两人便走出大门外站着,向公路和围墙的两边看,我也跟在他们身后。父亲和看完电影的职工们打招呼,有的家属不认识,走开了还在窃窃私语,议论这个新来的廉主任。 有乌建的工人进去,也有个别职工进来,他和警卫人员很认真,毕竟是在粮库范围内并以粮库的名义,也是粮库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放电影。最后看到放影员们装车,父亲和他们握手道谢,知道他们去住招待所。车开走了,人都走空了,夜幕复又一片寂静。父亲长长的呼吸了一下这夜间的空气,有野草的味道,也有泥土的味道。一颗忐忑的心平静了,陪着他的警卫说:“人都回去了,没出现问题,主任放心回去休息吧,今天我们会特别的注意的。” 父亲笑了笑说:“多小心,没不是,咱们这里就怕万一。灾荒年刚过去,粮食安全很重要。” 警卫点点头:我们知道。 我们刚进了大门,就有人过来,“啊呀,刚到办公室找你,值班老王说没见到你,我就想你一定会在这儿。走、走,黄工长在找你。” “什么时候了,还找我有事?” “哎,你去了就知道了,”然后他冲两个警卫说:“有劳两个老哥们儿,今儿个认真点儿,好让咱们主任放心。啊!” “没问题,主任就放心走吧,我们保证!” 我跟着父亲和那个来找我们的李大爷,来到了作为乌建工人的工房,一个单独的办公室门口,我嗅到了香喷喷的味道。可是父亲停步在门口,回头看着夜幕下黑色的轮廓形体分明的库房。 李大爷在身边小声问:“发现什么了?” 这时房子里的人应声出来:“到门口了还等我迎接,你们看什么啊。”这个大个子的人就是乌建的工长,他顺着我父亲的目光看:“主任啊,你这是看库房了吧。” “哈哈,黄工长懂我呀。进屋!”说着父亲手拉着黄工长进来,看到办公桌上的食物父亲却说:“我高兴看新库房一座座的起来”。 黄工长指着木椅,示意我父亲坐下,他说:“日子要一天天的过,事儿待一件件的做”。他大笑,伸手拉下一个兔子的肉大腿放进我的小手,把我抱着放床上,给我铺了两张报纸。父亲要我谢谢“黄伯伯”,黄工长很亲和的摸摸我,做好我的事回头和我父亲三人说:“这是我几天里打出来的成果,今天请几个弟兄共享,共产主义嘛。一锅野兔肉,就等领导开口,请吧。”说着给他们分开兔子肉。 我父亲指着墙上挂的猎枪说:“那天我也用它过一过手瘾。” 黄工长的手一划拉:“这近处的兔子让我消灭的差不多了,你这大忙人没那个功夫等兔子吧。” 我父亲一笑“那也是,我还真没有过闲功夫。黄工,有酒没有,我有两瓶,我去拿…”说着起身。 “有,有。你看,这是老云同志今天给我特地搞来的,你们的丰镇烧酒。刚刚等你这会儿,我忍不住尝了一口,很好,好酒。比我自己买的那几瓶好。”他拿上来一个大的绿色的洋酒瓶,给桌面上的四个碗倒了酒。然后他说:“同志们,来喝一个,看了电影再喝小酒,共享野兔肉,哈哈,生活正在变好。” 酒碗碰在一起,都喝一口,我父亲说:“让黄工长请客,谢谢啦。应该是我这个主任请才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黄工哈哈大笑:“这没什么啊,兔子是你们地上跑的,我动了动手吗,省的它糟蹋粮食;酒是你们的,品尝一下丰镇粮食造出来的精品。来,同志们干一个,哈哈,”他举着酒碗看看四个人:“为我们四个人都是当兵的出生,对吧,那就干一个!” 大家齐声说对,我父亲说:“对,都是当过兵的人。都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我们早日建好粮库!” 大家都喝了一口,然后都吃着兔子肉,黄工笑着说:“你廉主任心急了,哈哈,我也和你一样急,不过,这砖可的一块儿一块儿的垒,不能急,急也没有用,到日子,我会把新库房一个一个交给你。保证质量,保证任务。” 父亲笑了一下说:“黄大哥,不瞒你说,我就是心急呀,我盼望着新库房里储满了粮食,就是那样的,明年计划中我们要存储大批粮食,还要存储救灾救荒粮食,还要储备军粮。黄工,黄大哥,我们都任务不轻啊,来喝共同喝一个。” “哗啦”碗又碰在一起,黄工喝干了把碗展示了一下,大家都干了黄工又给各个碗里倒好酒:“这当兵的毛病,就是性子急。” 我父亲接下来笑了笑说:“是呀,不怕累,不怕苦,就怕没任务。这毛病一时半会改不掉的。” 黄工长思考的样子说:“看来…这边的库房里打地面儿和抹灰,让工人们挑灯夜战!为你廉主任的急迫心情,……” 我父亲马上站起来双手端平了碗,激动的说:“我,代表粮库人谢谢工人师傅们,谢谢黄工长”说罢一大口干了,“黄工长,你真是我的老大哥!” 黄工笑了笑点头说:“工人弟兄们都是经历过这几年饥荒的,都挨饿过,都知道粮食的重要。我们来建设粮库,弟兄们都是激情满满的。” 大家都笑了。我父亲还站着,等黄工又给到了酒,端起酒碗说:“黄工,黄大哥,我借酒敬你一杯,” 黄工也站起来问:“还说库房的事儿?” 我父亲不好意思一笑:“啊,不是,不过也还是,黄大哥我先喝了,”他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黄工说:“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黄工微微倾前身问:“你个人的事儿?大哥我一定帮!” “啊……不,不是,不过就算是我的事吧。” 黄工急了:“这领导同志,不痛快。干一口,坐下说”。 父亲和黄工碰了一下碗喝了一口,坐下抹了一把脸说“是这样,我有一个草站,想让你帮助搭建一个防雨棚子,材料我已经备好了。” 黄工看着我父亲,嘿嘿一笑:“还是公家的事儿”,我父亲还要说什么,黄工伸出大手挡住说:“我帮,我帮你。你要我怎么帮,我就怎么办,你说吧。”黄工又端起酒碗说“先干一口再说。” 云大爷和李大爷也端起碗说陪着同干。黄工大声说好,都喝了酒,黄工把兔肉分开,又给了我一个兔腿,拍了拍我的脑袋让我好好的吃着。 云大爷接过话说:“黄工,我们是有个草站,是专门给骑兵部队捆草个子的,想盖一个大一点的防雨棚,廉主任和我计划过,我把用的料备好了。从你这儿派两三个师傅,我们有几个临时工。” 黄工点着头说:“行,行,你们说什么时候都行,不过……先喝酒。” 我父亲拿起碗又站起来说:“这个草站局里没有修建计划,所以我们自己想办法,不然捆好的草用伞布盖也还是受潮。我只好求大哥……” “主任兄弟,咱喝酒不谈工作了行吗?这个忙我一定帮,为解放军,我们是那里来的?也都是曾经的解放军!我一定,帮!” “喝,为解放军,为我们……!” 四个老兵痛快的喝了,也有些醉意。黄工打开又一个大瓶子倒酒,黄工说:“哎,我可是听说你和弟妹吵架,还给粮库带来好处了?” “给粮库带了好处?那…那…这是公事儿,不谈。”父亲说罢吃了一口兔肉,避重就轻的说:“这兔子是你炖的?味道很好,越吃越香。” “兄弟,你要打岔儿?那…刚才的事情就…算了……”黄工说着掏烟点火,又把烟推给两个大爷,就是没给我父亲,父亲伸手抢了一支烟说:“黄哥,你这是听那儿说的?”我父亲看看身边的老云,云大爷不好意思了: “嘿嘿,我说的,我说的。”边说边拍拍我父亲的身体“嘿嘿,其实你两口子吵架惊动刘县长,在人市儿街已经传的好几个说法儿了……”他看着我父亲,都看他。 我父亲很气壮山河:“我忙,忽视了家庭,老婆吵架,非要吵明白,正好县长回家,正好住的房前院后的……让县长批判教育。”父亲拉着云大爷的手问“哎?都传播了些什么?我老婆吵架给粮库带什么的好事儿?” “这…我就给你说说给粮库带来的好处,这其一是县长直接让房管给你调换房子,离单位近了,还是两间大正房还是瓦房,比人市儿那个大杂院小东房强多了吧。这二呢,特批了你一辆公用车,你不用给我骑了,我也方便,对工作更方便了。这其三,我调到你这儿了,其实我不想老在局里,那有你这儿自由啊?我来这里,也算是县长的指示,协助你建设粮库,帮你跑跑路。这四呢…你们两口子不吵架……” 我父亲制止反按住老云的手“好的,好的,你再说人们都瞎传我什么啊?” 老李大爷一直认真的听,黄工哈哈大笑“这领导同志吵个架,都这么有水平,我有机会可要见见弟妹妹。来,酒喝着,肉吃着,喝,喝,这么多的故事,老云继续讲”! 都喝了之后又讲“说你去了县长家,喝酒了。还有说你被公安闫局长关起来了;还有说你调人委机关了。还有说你和县长是老乡,都说的是侉子话。” 父亲哈哈大笑的摆手,“喝酒吧,喝一个。 都喝了父亲说“黄工,大哥,都喝的差不多了,时候也不早了,我看就散了吧。” 黄工立马伸手按下:“不行!我这刚听到精彩处,讲完这个故事,我明天就派人去草站。” 我父亲双手抱拳:“哥哥们我讲,讲。”他深呼吸了一下,点了一支烟,小小的抿了一口酒,认真的讲那天被县长叫到家里,县长是下乡刚回来,他没吃饭,回家里了,家人给他开饭,又拿上一瓶酒,又给我要了碗筷酒杯。我第一次正式的面对县长,实在是拘谨。他命令我坐下吃饭,陪他喝酒,县长说那是特地为我拿出的酒,我真的很拘束。其实在部队我是管理科管理员,也常见团长一级的,也见过师首长,也招待过军首长。没那么紧张过。父亲叹息一下讲了下去,县长主要是想了解粮库的建设情况,强调粮食的安全和重要,以及我和粮库面对的问题。当然县长一个一个的解答了问题,后来也都解决了这些问题。就是这样,县长其实很好处的,而且可以算是我的老首长,也是晋察冀军区的老八路,也是我们部队的前辈,说起部队来我就轻松了,两人把一瓶酒喝了。县长希望我要如何如何进步,他把我把当战友了,酒喝的多点儿和县长说话,也就侉子话了,其实县长是个山西人,也是出来革命多年了。我呢,当兵十多年也学着说侉子话,就是“普通话”。 我这才回来一年多,可那十多年里和侉子的战友天天吃在一起,紧挨着睡在一起,侉子战友帮我写家信,教我认字,让我懂得了国家和党。侉子战友把我从战壕的土里扒出来,背我下火线,侉子战友给我输了他们的血。”说着父亲的眼里泪光闪亮,几个人都安静的听着。父亲摸出手帕擦脸。黄工举起酒来说:“是啊,战友难忘,我们都有战友,我们都能理解。好,就为我们的战友们干杯!” 三个人都痛快的喝了,我父亲却慢慢的把酒洒在地上,三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为什么。我父亲落着泪认真地说“让我的那些牺牲的侉子战友们喝酒。” “廉主任,廉主任?”李大爷赶紧安慰我父亲。 父亲沉重的坐下,显然有些喝多了他想点烟可手抖了,李大爷给他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黄工把自己的水杯放过来:“这是浓茶,喝几口,解酒的。确实喝的多了,又想起牺牲了的战友,哎!我不该让你讲这些,我们都知道朝鲜打的惨,我也去了朝鲜,不过就是保卫飞机场、修整飞机场,我是董其武的部队,不到一年就回来了,不过我知道你们前线部队打的艰难,也打的英雄。” 李和云俩人也都讲了自己所在部队和当年的住地,他们没有去过朝鲜。 我父亲喝了几口水,抹去了泪水说“美国佬的飞机大炮的确厉害,密集的轰炸,真把人轰炸傻了,没死掉那真是命大,这一次没死,谁保证下一次呢,我是三次死里逃生,十步外别人被炸死了,我只是弹片插肉里了,五步处的战士被炸飞了我被土埋了,一个连的坑道,半个连被飞机轰炸了,我却在活着的那半个连。哎!黄工,我的老兵哥哥们,我们再喝一口酒。”黄工同意了默默的给每人到一半。我父亲又说“我算是死过的人了,想起那些眼看着死去的侉子们,我真的很幸福,真的…”这时的父亲向窗户外望去,那深奥遥远的夜空。父亲好像在和远方说话“我们每一次被美国佬狂轰乱炸,我们躲在坑道里,就想,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自己的飞机、大炮、坦克。可我们…没有,那时我们都下过决心:活着,就一定要建设我们的国家,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飞机、大炮、坦克。” “老哥哥们,我能从朝鲜回来就很感谢了,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我活着,还有家……这就够了,满足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侉子战友们。我要为他们工作好,为他们认真的负责。因为我活着,就一定要实践我们在朝鲜坑道里的诺言:建设好自己的国家,无论我们在什么时候,无论我们在什么地方。”说完父亲举起酒碗,向大哥们示意,然后默默的一大口喝了下去。 *注明:乌盟建筑公司在粮库的办公室和工人住地,就在后来的东库保管室和化验室的前面,那里最早是粮库养马车的地方,六十年代初修建为食用油库和工具库。这东边是围墙,墙外是野草丛生的地方,但这里有丰镇车站的标识:铁路的老水塔。新建粮库的水源,经过和铁路方面协商,同意用水,因为粮库是重点消防单位,所以建库房的同时每个库房前都筑有消防井。 父亲的勋章 作者:廉继生,年生人,丰镇一中高中75届毕业生,粮库退休职工,现居呼和浩特市。 点击下方“阅读原文”赞赏 人赞赏 长按治疗白癜风的医院哪里好早期白癜风怎么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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