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8/5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小时候,我经常去爷爷奶奶家,那是丰镇县(今丰镇市)九号村,村子很小,也很穷,没什么好玩的地方,真正是穷乡僻壤,白天还有山、庄稼可看,可到了夜晚,这些景物都变得可怕起来,一团团的黑影子就像传说中的鬼怪一样,风吹过的时候,树发出的声音也不再像白天那样悦耳。这时候,我是连家门也不敢出的,和奶奶坐在煤油灯下,看奶奶似睡非睡地打着盹儿,摇曳的灯光把爷爷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那并无睡意的眼睛看着某个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犬吠声,使乡村的夜晚更显沉闷。乡村的夜晚黑暗而单调,令我害怕。只有表婶能给我的夜晚添些乐趣,我也只有跟着她才敢在无灯的土路上走一程。

  记忆中的表婶当时也就二十几岁,看起来不年轻也不漂亮,满头自然卷发终年蓬松着,脸上时常挂着笑,说话时也爱笑,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只要我一来爷爷奶奶家,婶子总会来看我。婶子讲着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北京话。她讲起话来真好听,又响亮又清脆,离好远就能听到。

  婶子不会做农活儿,农活儿主要靠表叔做,所以婶子在农村的日子过得还算清闲。生产队的干部、社员也很照顾这个城里人,就挑些轻活儿让她做。休息的时候,如果她有兴致,会跟村民学本地话,学不像的时候,肯定是她第一个笑,声音极脆。村妇们和她开玩笑,笑话她不会做针线活儿,她也从来不恼。春种秋收的时候,我坐在半山坡上,看脚边的青草、天上的白云,还有劳动的人们,偶尔听婶子哼唱几句京剧,真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婶子的生活伴着欢笑,也伴着泪水。她与表叔打架的时候,婶子永远扮演着战败者的角色。我能听到婶子的哭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来,让人心惊,家里人表情严肃而无奈,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沉默几分钟后,如果没有异样的动静,战争就结束了;如果有人跑进家里请奶奶去帮忙,那定是婶子晕死过去了。苏醒过来的婶子面色苍白,身心疲惫,但依然尽力露出笑容。我从不问她发病的事,不敢碰触这块伤疤,见到她就装着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世代为农的表叔怎么会娶上讲北京话的媳妇呢?后来我知道了婶子鲜为人知的身世。婶子出生后就被送了人,长到15岁养母又去世了,她跟养父和弟弟一起生活,“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来到了这个村。几年后,同来的知青都陆续返了城,剩下孤苦伶仃的她。表叔家穷,弟兄多,别说娶北京知青了,当地姑娘都娶不起。婶子完全是看上了表叔的相貌,并不在乎他家庭困难。经好心人做媒,她就成了我婶子。婚礼简单而热闹,只是婶子娘家没来人。办完婚礼,婶子领表叔回了一趟北京的娘家,带回了养父送的红被面,这是她唯一的嫁妆。

  婶子的日子过得很穷,年幼的我虽然不懂生活的艰辛,但是从大人们摇头叹息的目光中也真切地感到了生活的沉重。日子一天天过去,婶子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不幸的是,孩子是痴呆儿,三四岁了,又聋又哑,不省人事,只知疯跑。表叔表婶带着他找赤脚医生治疗,医院治疗,都没有效果,医院治疗。孩子的出生不但没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反倒又添了新的忧愁,婶子的笑声听不见了,满头自然卷发也越来越零乱了,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问奶奶:“婶子这些年回过娘家吗?”奶奶边往灶里添柴边叹息着说:“回过一次,她弟弟做生意发财了,对她很好,她的亲生母亲也找到了,娘家人想把她留在北京,连工作都给找好了,可她舍不得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穷山沟就又回来了。”

  只因为热爱这块贫瘠的土地,婶子留下来了,在她流过汗的这片土地上,种下了希望,收获了爱情,也许在她心中,没有贫富贵贱之分,只有善良的天性。后来,我们家搬远了,所有那些在意和不曾在意的往事也离我越来越远。又过了几年,我和奶奶提起旧人旧事来,才知道我婶子已然过世了。由于心脏病,年轻的她匆匆地告别了这个世界,永远留在了她热爱的土地上。婶子的弟弟风尘仆仆地赶来时,等待他的已是一座坟墓,他在姐姐的坟前站了很长很长时间,没掉一滴泪,也没说一句话,走的时候带走了婶子的小儿子,说要培养他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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