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丰镇市 >山里的熊
时间:2018/5/11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4月7日晚8点13分,K庞大的身躯驶出了北京站的站房。在这个忙碌的清明,犹豫了好几天又反复更改计划的塞北之行终于上了道。下一站是宣化,而不是三家店。就算要反悔也没那么容易了。

西北偏北是一个用滥了的意象。诗人小引写了一首《西北偏北》,给了兰州,应是这个词用得最唯美的一次。我斗胆借来这四个千钧之重的汉字,因为它们最精准地描述了我此行的目的地在这片土地上的地位。兰州其实是西北偏西,真正的西北偏北,还是我的敕勒川、我的雁北。

就这么开始吧,远方的一切都充满未知。没有什么详细的攻略,卫星地图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有手里的车票勉强给了一点边界条件,让旅途变得稍微可以预测一些。那么,就等着看这几张车票会把我带到怎样的故事中吧。

刚驶出北京站的K几乎满员,不过我座位在车头的一百一十多号,所以也没有感觉到很拥挤。最重要的还是我正忙着赶上次红螺的游记,毕竟下一次旅程都开始了还没有写完这篇游记是相当不像话的事情。事与愿违的是,列车在我排好推送之前开进了西山,没有网的我一声长叹放下电脑,开始坐等官厅出山。

旁边四个一起回家的女生连上了列车的wifi,叽叽喳喳地讨论进了山洞还有没有wifi的问题。她们刚才跟我和另一个小哥换了座位,坐在了面对面的四个座位上。她们似乎对“人生总是充满了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的梗百玩不厌,说着说着就会蹦出一个类似的句式,然后笑起来。

看了一个多小时论文,车也开出了山峡,最后在沙城站发出了推送,然后开始赶着整理周四去大臧村调查煤改气的问卷。硬座虽然拥挤,但是这种环境却格外适合需要熬夜的人保持一定的清醒。十一点多,车到沙岭子西,几乎下空了。讲道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站,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张家口,以及张家口南已经被它取代了。看着满车厢空空如也的座位(俗称“硬座代硬卧”),忍不住想要开始一场酣睡,然而手头还有好几份问卷没整理完,只好看着同车人一个个躺下然后咽咽口水。

事实证明硬座空了之后就不再适合熬夜了,我在只剩一份问卷时,决定躺下睡一会儿,然后醒来就两点了。赶紧干完活,终于可以睡觉的时候,我发现睡觉也没有那么幸福,因为躺下之后散热面积大,真的冷。刚上车的时候,车厢里一百来号人一起发热,热得我只能穿短袖。现在只剩下几个睡到新陈代谢率偏低的人,裹上所有衣服还是冷。不过有什么能挡得住困意呢?团成一团,醒来已是五点。也不再睡,此行的第一站,呼和浩特,马上就要到了。

一路瑟瑟发抖出站又进站,看了一眼呼和浩特半圆的月亮和丑丑的楼房。马路对面一家肯德基,马路这边一家德克士。只是都与我无关,我唯一想的就是赶紧取票进站回到温暖的地方。还有一点,内蒙人真的抗冻,一个个只穿两三层衣服还没有羽绒服就在外面走,自以为很抗冻的北京人不敢说话。那么,还有一个小时下一班火车开车,我也不用多想怎么打发时光,身体流畅地倒在了候车室的长椅上又缩成了一团。中间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工作人员路过让我下来坐好了,他走后一分钟我又躺了上去。这段经历太迷,我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实了。

空空如也的硬座车厢,俗称“硬座代硬卧”

呼和浩特清晨的阳光

呼西运用车间附近,疑似蒸汽机车

总而言之,从呼和浩特出发的时候,听着车站广播背景音乐《鸿雁》的旋律,我又像窗外的太阳一样生龙活虎了。六点五十,带着它给予我的一段安睡,告别了呼和浩特,奔向察素齐。K,这趟车和K一样,都可以从北京坐到包头。去年清明去包头徒步,这两个车次都是选项之一。然而K走张集铁路,K走京包铁路,所以K要便宜很多。不过刚好K不停察素齐,K停,这才有了呼和浩特换车的环节。

路上比较值得一记的是在呼和浩特西站附近看到了车库里停放的一辆黑色的疑似蒸汽机车,铁协的兄弟们不妨抽空去验证一下。以及,刚出呼和浩特可见戴雪的大青山,向西山势渐低,也看不见雪的痕迹了。路两侧有些苗圃,有杨树、柳树和云杉的树苗,看到苗圃的院墙上写着“批发云杉”的字样,不禁替这种我还挺崇拜的植物感到窝囊。

察素齐镇是土默川平原上的一个商业古镇,汉语意为“造纸的房子”,因元代生产经纸而得名。土默川即呼和浩特和包头之间的一个三角形的断陷盆地,位于大青山南、黄河北岸,历史上还用一个更响亮的名字——敕勒川。现在的察素齐镇是土默特左旗政府所在地,离呼和浩特很近,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感觉都没有出城乡结合部,铁路南侧有农田,而北侧就是工厂和零零星星的居民楼。往西开出很远之后,北侧总算有几分农村的样子了,很快又稍微更繁华了一些,这就是察素齐了。下车后的车站广场,小而荒凉。我走出广场的同时,后面的司机们分别拉到了客人,也纷纷超过我向城区驶去。此后广场便空无一人。司机们有的开轿车,但更多的是红色的三轮摩的。感觉这些红得有几分可爱的摩的,也算是察素齐的一景。

已经辟为农田的敕勒川和大青山

察素齐的红色三轮摩的

这条路叫作博彦路,从火车站一路往北,纵贯县城的西部。路两边都是平房,只见到了一个几栋板楼规模的小区。在平房区,我观察了好几条小巷,发现每一家是一个类似四合院的结构,正房在院子北侧,屋顶不对称,南坡长,北坡短或无;凉房在院子南侧,屋顶只有北坡没有南坡;有的人家会有东西屋,一样是坡面朝向院落,有的人家东西两侧只有一堵墙。总而言之,这其实是一个“房子半边盖”的四合院,和黄土高原的民居很像,看来降水量足够小的地方就会流行这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院落。比较老的房子可以看到墙由土坯砌成,墙主体的土坯中植物成分不多而有小石子等粗粒成分。墙体最外层则有单独的一层泥土和植物成分(秸秆或野草)组成的材料,大概几厘米厚,很多地方已经裂开并且部分脱落。大部分房子还是已经改成了红砖墙。

很有趣的是这些人家在大门上的装饰。几乎每一家的大门都会有对联,这不奇怪。有趣的是,除了对联以外,大门上方还会悬几面彩旗,上面印有文字,一般是四五面旗子,每一面旗子上的颜色和文字都不一样,加在一起就是四五个字的一句吉祥话。我印象里在河北和山西都没见过这种装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传入的传统,远看倒是很喜庆。每一家还有面牌匾镶在大门上面的墙上。新一点的房子多是瓷砖制的,写一些“家和万事兴”、“幸福家庭”之类的。老一点的房子应该是用砖雕,看到一个“安乐居”,感觉还算正常,又看到一个“忍为高”,这里应该是有故事了,我见到最深奥的是“龍亭”,当真猜不透是什么用意了。这些高墙大院的房子,不仅屋顶向里斜,窗户也向里开,大门便是唯一一个展示一个家庭的场所了,也难怪布置得如此丰富。相比之下,现代建筑更加开放,大门就可以朴实一些了。

察素齐民居的大门

博彦路往北走,一片平房中,有一个碉堡一样的大院,一看就是假古董。靠近一看,是某位先烈的故居,现在大门紧锁,不过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里面用仿古的风格修缮一新。以后这种还是不要叫故居了,叫纪念馆都实在一点。故居被改成这样,先烈若有灵也不会乐意的吧。再往北走,是土左旗一中。中学一带的街区突然繁华,临街的平房都变成了小饭馆,这还不够,马路上还有一串小吃摊,卖得也是手抓饼、烤冷面之类全国统一的学生餐标配。一中附近的人行道上停了好几排自行车和电动车,应该是学生们的。不过电动车居然占多数倒是出人意料。也许塞北的小城地广人稀,电动车更加实用一些?

最后我落脚在土左旗一中北边一点的一家烧麦馆,馆子名叫“義和园”,看似简陋的小店其实是家老字号了,里面的布置就是五六张木桌,清一色青花瓷的餐具——每桌四套碗碟和一个茶壶。坐下后环顾四周,靠右一桌是四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不见桌上有烧麦,光见着四个人一碗一碗地续着茶,然后聊得热火朝天。靠里一桌时一对老夫妇,老爷子低头吃他的烧麦,老太太翘起二郎腿,抱着膝盖,专心听着那边四个男人的谈话,不时还点点头。我坐在左边的桌子上,对面是个壮硕的白发老汉,面前一笼烧麦、一碟醋、一碗茶。他从笼屉里夹起烧卖蘸一下醋,一口一个塞入口中。不一会儿吃完了,再喝一口茶,然后颇为讲究地把碟子摞进笼屉里,又拿起一块抹布,擦干净了眼前的一方桌子,这才站起身,坐到更靠里的一张桌子旁,背朝着四个吵吵闹闹的男人,接着喝他的茶。

老板娘倒是悠闲,因为烧麦做起来颇为耗时,任它什么客人,都得等上个二十分钟。而且这个店除了烧麦和茶,也不提供其他的东西了。于是就是厨房里慢悠悠的做,老板娘和客人一同在外面慢悠悠地等。老板娘听着那边四个人的交谈,还不时接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递烟,另一个人不接,两个人像是要打起来的样子,老板娘站起身看了一眼,发现没啥大事,又笑着坐下了。后来在丰镇又吃了一顿烧麦,在那个馆子里知道了烧麦一开始就是在茶馆中售卖的点心,怪不得现在的烧麦馆子,喝茶的比吃烧麦的都多,而且这馆子就像老舍的“茶馆”一样,是当地的一个重要的社交场所。

烧麦馆

吃饱饭后,离下一趟火车发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不如去田野里看看。从土左旗第一幼儿园旁边穿出去就是田野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第一幼儿园还是第一中学都建在城市西边的边缘。田野里大部分是已经翻耕过的土地,里面还有残留的玉米的秸秆。小部分已经有了绿意,凑近观察一下,发现不是返青的冬小麦,而是小葱。

看到一个拿着钉耙起田垄的老太太,凑过去聊天,却发现语言几乎不通。这里的方言是晋语,是北方唯一的非官话方言,果然比什么西南官话(比如四川话)之类的都要难懂得多了。刚才在烧麦馆,我就几乎完全没听懂其他人说的话,而且确定是汉语不是蒙语。我一边帮老太太干着活,一边努力进行着跨语言的交流。截至一排田垄起好,总共获得了如下信息:这里每年种一季玉茭(山西人称玉米为玉茭),四月播种八月收获,我去时再过几天就要播种了。还有种小葱的,这里的小葱远销呼和浩特。烧麦馆宣传了土左旗毕克齐镇的葱,看来察素齐的葱也还不赖。村里每人分到一亩地,应该指的是79年按人头分的土地。种地不挣钱,不过还是在种。有人家喂羊,不过她家没有。田垄起好之后,老太太扛起钉耙离开,准备忙接下来的活了,而我也该去赶火车了。

老土坯房前的流浪狗

老院子里的一树花

会被卖到呼市然后包进烧麦的小葱

干农活的老人

在我要坐的车到站之前先到的是K次。车站里无论是牌子,还是广播,都用“包头到友谊水库”。然而上显示K次是从包头开往兴和西站。原来这趟车是职工通勤车,铁路职工能到的终点站为友谊水库站,而普通旅客能买到的票只发售到兴和西站。几分钟后,我要坐的次也到站了。/6次列车往返于包头和大同之间,是包头到集宁区间唯一一对没有改由集包第二双线行驶,而是继续沿京包线行驶的列车。这次出门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坐一回,看看多年后可能就不复存在的京包线。

察素齐车站检票口

先介绍车内的情况。这趟车是我第一次乘坐新空普客。普客是现在中国的铁路客运系统中速度最慢、停站最多、价格最低的一种类型(因为停站多、线路老,本车包头到大同九个多小时,而其他车包头到大同五六个小时)。以前我坐的普客列车都是非空调的车,也就是绿皮车,烧煤炉取暖、电风扇制冷、窗户可以打开。这次是空调车(“新空”即“新空调”),自然是高端一些。能够坐在更舒适一些的车厢里,以同样缓慢的速度看一路风景,自然是不错的,至少不用担心像当年的/6一样,车厢里仍是寒风阵阵。只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非空普客改用空调车,以及越来越多的普客被取消,那些真正的绿皮车,也要永远的丛这片土地上消失了。另外比较幸运的是,这次买到的票是硬卧代硬座,也就是在白天开行的列车中,把硬卧车厢当硬座车厢用,每个隔间八个人,面对面都坐在下铺上。之前/6也有,不过是老式的非空调硬卧,中铺还要被吊起来才可以当硬座用。然而这次是我们平时都常乘坐的新空调硬卧,中铺上铺还保留原样,不少人就懒得端坐在下铺,直接爬上去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了,总之这趟车的舒适度可以说是很高了。

察素齐开出后,经过毕克齐车站,就是那个葱很有名的地方。可以看到京包铁路古朴的老站房。蒙文和汉字的站名在正面,汉字和英文(其实是拼音)在侧面。老站房的外形和配色都分外雅致,在中国传统建筑的基础上稍微点缀几笔几何图案和新鲜的色调,就有了铁路时代的风情。我感觉京包铁路的老站房们可以说是不卑不亢的中西合璧的典范了,相对来说,同样经典的中东铁路则显得俄风有余而华风不足。无论如何,我认为当时这些设计师们都值得当代中国设计火车站的老哥们跪着学习一下,可惜现实是这些珍宝不被拆毁就是万幸。此后陶卜齐、卓资山都有老站房留下,可惜我直到马盖图才成功抓拍到一次。再往东去,京张线上老站房也很多,其中宣化府、康庄、青龙桥等都离北京不远,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有兴趣的可以去瞻仰一下。

陶卜齐站

马盖图站

察素齐经毕克齐到呼和浩特,算是原路返回了,这一段来时K走集包二线,回来时走京包线,两条铁路基本上并肩而行。回程时留意了一下土默川平原的树木,主要有几种:杨树,最常见,刚结杨花还没有长叶,有苗圃中密集成林的,也有路边做行道树的,少数也会独立于田野之中。柳树,大部分已经泛绿,除了少数苗圃外,几乎没有成林的,多是在田野中散落。榆树,比较多,似乎有了花芽了,离得远看不清楚。桃或杏:正在开花,察素齐有不少院落都种,铁路边的隔离带会种,似乎也有苗圃种这个,但很少。云杉:常绿,大树(也不过两三米高度)见于铁路边、公路边、山坡上等各种需要人工绿化的地方,小树更多,到处都是云杉苗圃。总的来说,这些生长在毫米降水量线以北的树木都挺辛苦的,总没有它们家乡的亲戚们活得挺拔潇洒、生机勃勃。

呼和浩特停了很久,这个城市也没有太大的特色,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跨东河时看到河面很宽阔,往北直通向大青山戴雪的天际线,不失为一道胜景。往东开过陶卜齐,下一个停的站就是民族了,民族站的站台上种有云杉,上车的人不多。从这一带开始一直到卓资和集宁之间的十八台,铁路都沿着大黑河修建。大黑河从十八台一带平缓的高地流下,穿过阴山东段错综复杂的山地,时而为宽阔的河谷,时而为基岩裸露的山峡,还有刚开始的这一段黄土的丘陵(石质山地脚下堆积了黄土,可见冲沟)。最早的京包线紧跟河流的走向,桥隧比最小,因此在卓资山一带的山峡段,也随大黑河一起蜿蜒,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卓资山大曲线。令人叹惋的是,这一段大曲线已经在年被隧道和桥梁取代了,几小时后次列车开过曾经的大曲线一带时,还可以看到河谷里,拆除铁轨后留下的路基,以更大的曲率与山河融为一体,像一个老英雄,虽败犹荣地站立在大地上。

民族站南侧的山地,可见山下的黄土堆积

民族之后的下一段宽谷就是旗下营。旗下营站的站台上有几棵松树,车站的工作人员围着其中一棵,兴冲冲地打下来一地的松果,再捡起来放到自己的袋子里。原来车站还能有这种额外收入的吗?旗下营上车的人比民族多了不少,其中有不少是学生模样。大概是因为民族站属于呼和浩特市,学生返校的人流(时值正常学校清明假期最后一天)向西去往呼和浩特;旗下营站属于乌兰察布市卓资县,返校人流向东去往卓资或集宁(乌兰察布市主城区)。我旁边的隔间上来一个男人和两个初中生,其中一个穿着校服,校服上印着极长的一串字母,是“乌兰察布实验中学”的首字母。也是辛苦设计校服的了。之后卓资山上来一群集宁一中的,校服真的简洁不少。那个男人一路都在给两个孩子解答“窗外是什么”的疑问,我听到其中一些,也算是涨了些知识。

采砂坑

大黑河和南岸的小平顶山(据旁边隔间里知识渊博的男人)

卓资山段山峡

旗下营往东,过三道营、福生庄,就是卓资山。福生庄和卓资山两站中间是一段陡峭的山地,大曲线就在这里,前文介绍过了。大黑河在这一段布满了采砂的坑(隔壁渊博的男人这么说,我觉得也像),积了水之后,倒像是星星点点的湖泊一样。铁路沿大黑河而上,海拔渐高而积雪渐多,到卓资山已是一片冰天雪地。这一场四月的大雪伴随着沙尘和大风,积雪有些泛黄的地方是落了沙尘,而更明显的特征是被风吹成波浪状的纹路,而且南坡的雪会吹起,堆在北坡。之后我在徒步时,体会更深:任意一个朝北的小坡或者障碍物都积了极厚的雪,甚至可以没膝,南坡却常常是干燥的。卓资山站位于卓资县城西北角,两侧都是内蒙农村典型的平房。屋顶上的积雪正在飞快的融化,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流着雪水。上来的集宁一中的女生抱怨着妈妈只让她坐慢车,不让她去东站坐快车。我又一次惊讶地想起,堂堂京包线大站卓资山已经没落到只剩一对普客了,所有开得快一些的车都去了郊外的卓资东站。也对啊,年老的京包线已经承载不起快车追求的效率了。之前说过大曲线被改了隧道,可是改过之后的京包线至少还是顺着河流弯曲了一下的(就是曲率小一点),新开通的集包二线则是像高铁一样暴力,一条直线、桥隧相连,就横穿了大黑河的曲流峡谷。还好有这些不放心的父母们,只信任家门口这个陪伴了自己半生的百年老站,无意中给添了不少的客流,帮助它多保留几年的岁月,也让我还有机会看一看百年前工程师的智慧。

大黑河河谷

卓资山站南侧的平房

此后经姑家堡、马盖图到十八台,接近大黑河的源头,铁路已经爬上了高原面,两侧不再是山地,而是和缓的丘陵了。最开始河谷里可见农田,高处应该就是草原了。最高的一段,铁路两侧都见不到农田,干脆就是茫茫草原了。当然,草是看不见的,只有一片冰天雪地,狂风和太阳让雪不太均匀地分布,在大地上画出黑白的图案。似乎这画家觉得仅仅是冰天雪地还不够意境,便再来几棵孤独的树。还不够,又再来一群羊,加上一个放羊的老汉。到这时,窗外的景色可以让人落泪了,画家才罢手离去,留下这一片梦幻的天地。

十八台一带风景

十八台是京包线上的制高点,也是分水岭。向西,大黑河一路汇集两侧来水,至呼和浩特出山,至托克托入黄河。向东,印河流至三岔口汇入霸王河(蒙语名:纳尔松郭勒,即松林河),流经集宁城区后注入黄旗海,而这也是京包线之后的走向。京包线是煤炭运输的重要通道之一,由西向东满载的货列上坡时都需要两台机车,而过了十八台下坡之前,就需要扔掉一台下坡时便多余的机车。因此十八台虽小,也是一个很关键的车站。

沿河而下,经过八苏木、三岔口、葫芦等站到达集宁南。这一段海拔渐低,积雪少见。地貌应该是熔岩台地,河流在台地中切割出宽浅的谷地。谷坡上可见出露的玄武岩。此后在丰镇至大同北郊,也是熔岩台地中的河谷,不过那是另一条河了。不过这些熔岩台地应该都属于察哈尔熔岩台地区,这一台地区的南北两侧分别是大同火山群和乌兰察布火山群,都是有名的景点了,中间这些外貌平平的台地还是鲜有游人。葫芦站是京包线和集包二线的共用车站,看到一辆和谐号动车从旁边呼啸而过。

山上的玄武岩

集宁南之后,在黄旗海的断陷盆地里穿行,快到土贵乌拉时,可以看到东侧的地平线上一片暗灰色。离得太远,看不出湖盆里有多少水量。土贵乌拉即察哈尔右翼前旗驻地,城区在低处,铁路在高处,可以看到城区背后地平线上的湖盆。黄旗海得名于清朝时驻牧于此的蒙古察哈尔部正黄旗。当年察哈尔八旗游牧的肥美草场,在清末以后农耕人口进入,逐渐在丰镇、凉城等地设县管辖。由此形成了解放后乌兰察布一带旗县并存的格局。过去八旗东西向分布,左翼(东部,现锡林郭勒盟境内)农耕进入较少,现在仍有正蓝旗、正镶白旗、镶黄旗完整的保留下来,右翼(西部,现乌兰察布市境内)农耕进入较多,南部都已设县,北部支离破碎的蒙古牧地便草草分成了没什么历史底蕴的察右前旗、察右中旗和察右后旗。

黄旗海后,地势又开始起伏,进入了又一片熔岩台地和黄土丘陵交织的地区,现在是沿着饮马河谷了。饮马河源于丰镇,向南由得胜堡入长城,过孤山改称御河,最后在大同汇入桑干河,桑干河下游称永定河,大家应该就不再陌生了。至此,终于完成了从黄河流域穿过黄旗海内流盆地进入海河流域的旅程。第二天一整天在饮马河附近徒步,晚上回北京也是坐火车沿刚才提到的水系顺流而下直抵永定河冲积扇上的北京西站了。饮马河谷值得一提的是河道弯曲处,凹岸侵蚀强烈,玄武岩出露非常明显,还能看到竖直的节理。河谷底部生长着灌木,有点像红柳,春天到来之后紫红和鹅黄交错。

饮马河谷

河谷里疑似红柳的灌丛

凹岸出露的玄武岩

这次我的目的地是堡子湾站,然而这个小站的票并不能在上买到,于是买了丰镇的票,在车上补票。新安庄是丰镇前一站,堡子湾是丰镇后一站,然而乘务员表示丰镇补票到堡子湾需要手续费,加起来六元,新安庄补到堡子湾只需要五元。于是补了一张奇奇怪怪的新安庄到堡子湾。具体原理未知,需要向铁协兄弟们请教了。其实不补也罢,反正堡子湾也没有查票,只是这么一张票也是很难得的了,当作入手了一个收藏品吧。快到堡子湾,初见长城,应该是五台洼一带,其时其地,远山白雪,牛群暮归,是一路上最感动的画面。

值得收藏的车票

堡子湾下车,站台上空一座天桥,平时就是村民来往铁路东西用的。下车的人群聚集之后,一位工作人员爬上天桥下到站台的岔道,打开岔道通往天桥的铁门,天桥就变成了出站的通道。人群有的往西,有的往东。剩下我慢悠悠的走在最后。车站西侧没有村庄,过一段田野就是国道。车站东侧是饮马河谷,看得到河谷对面的山坡,看不到饮马河。紧挨着铁路处有一个颇为破败的大工厂,是工农化肥厂。工厂旁边几排平房,地图上没有显示村名,可能是化肥厂的房子,也可能是堡子湾村下属的自然村。堡子湾乡原名得胜堡公社,就是以我这次打算拜访的得胜古堡命名的。年改为堡子湾乡,驻地可能也从得胜堡村改到了堡子湾村。其中原因我猜测可能是市场经济的时代,紧邻火车站的堡子湾村是更有发展潜力的,而历史时期重要的得胜古堡却在现代交通的体系中逐渐没落。不过私下里,我还是觉得,得胜堡公社的名字要好听得多。

堡子湾站

工农化肥厂

下天桥的女人

下天桥后问晒太阳的老头哪里能够借宿,老头说没有。又问哪里能吃饭,老头指了指村口的一户人家。我想着饭店老板说不定能告诉我哪里能借宿,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进去。结果老板听说我一个人还没有住处,顿时就急了,让我赶紧到国道上拦车去丰镇,说吃完饭天黑了,车都拦不到。然后我就被着急的老板赶回了天桥上。我心说就算哪儿都不收我,走到丰镇也不过十公里的路而已,有什么好着急的。于是趴在天桥上看老板回家了,就溜下来,顺着铁路边的小路往北走去。

很快就出了这片平房,又绕过气味呛鼻的工厂,终于走到了玉米地中。地上有一点残雪,翻耕过又浸满雪水的泥土非常松软,踩着相当舒服。西斜的太阳照得河对岸的山峦一片暖黄。还有几个烽火台,立在河边。那里是我明天要去的地方。穿过暖阳下的玉米地和杨树林,又从一个涵洞穿过铁路,就是堡子湾村。这里是一个挺大的村子,也是堡子湾乡的政府所在地。刚进村看到几座废弃的土坯房,进去看了看,不行的话露宿这里说不定也不错,可惜没带睡袋,还是有点虚。现在倒是不冷,但是天气预报说夜里会降到零下七度。在村里转了转,都是传统的雁北民居,和河套一带的民居很像,而和同属山西的晋中、晋南民居则很不一样。看来气候还是决定民居形态的主要因素(河套的山西移民晋中商人过去的也很多,但是民居是河套与雁北类似)。在村里第一次遇人是在堡子湾乡敬老院门口,三个老头一人一张板凳,晒着太阳。我过去跟他们寒暄一阵,不过几个老头都是乡里其他村子过来的,也不知道哪里能住。过了敬老院有一家小卖部,进去买了两块钱的面包,问老板哪里能借宿。本来满怀期待小卖部的老板会把我引荐到某个孤寡老人或者单身汉的家里,结果老板一拍脑袋,直接把我支到了村里的寺庙。那就去寺庙看看吧。

荒废的土坯房

去寺庙又要路过敬老院门口,我和刚才的老头们讲,小卖部老板让我去庙里问问,结果有个老头就笑呵呵地站起来,要带路。我就与他同行,跟着我们的还有一条小狗,老头说是野狗,不过那个狗看来和他也是熟络得很了。老头走得慢悠悠的,我就与他聊天,他说他家在北边很远的村子,十多年前就过来到敬老院住着了。我问他话的时候,他说得不太利索,听不太清,但是说完之后总会爽朗地大笑,我也懒得计较他说了什么,就随意聊着天,然后看他大笑时幸福的表情,心理就很安稳。

七拐八拐快走到寺庙了,途中还路过一座小庙,不过老头说小庙已经没有人了。令我惊讶的是,有人的庙竟然这么大,而且建筑都很新的样子。进去之后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大概有五十米宽,一百米长,南侧为大门,东西两侧各一排客房,北侧为大雄宝殿,庭院的中间另有一个小殿。大雄宝殿之后另有一进院,是斋堂等生活设施。老头带我走进大门后,刚好一位披黄袍戴眼镜的壮硕中年僧人和一位披灰袍瘦瘦的年轻僧人走来。二僧走近后,我说明来意,老头在我身后呵呵的笑着。中年僧人让我先去一起吃饭,我说我吃过面包了,僧人就叫来另一个瘦一些的中年大叔,让他带我和他一起住下。送走老头,走进大叔的房间,迎面就是监视器的屏幕,我恍然大悟,原来大叔是庙里的保安。保安大叔带我拿了被褥,也邀请我去吃点东西,我说不用了,他就带我去找刚才的中年僧人登记身份证。看来中年僧人是庙里管事的人,我便称之为住持好了。去找住持的路上,我们聊了各自的身份和来历,大叔是大同人,去年在张家口打工,今年刚过来当保安,孩子十五岁了,在上初中。我说我是北大的学生,来这里考察长城,住到丰镇往来不便,就想就近住在长城脚下的堡子湾。

弘法寺

我和保安住的客房

住持说我只住一晚就不用登记了,我问多少钱,住持也说不必给钱。再三谢过之后回到住处,过一会儿保安大叔过来叫我去洗漱,他说我一天走的累了,洗脸洗脚再睡舒服一些,我便跟着他到锅炉房,里面有个水泥抹地的小房间,房间里一个龙头一个脸盆架,取下洗脚盆洗过脚,浑身舒畅。此时天色已黑,走在宁静的寺庙里,感觉不太真实。此时此刻的场景应是我从未想象过的。具体是怎样的感觉倒是说不上来了,有些许荒缪,又分明那么温暖,恍若隔世倒是确切的一种感受。回房间拿出电脑干活,大叔见了,给我搬来板凳在床前当书桌用。后来大叔去殿里干了些杂活,回来时带了一兜苹果给我。大叔说,这是供过佛的苹果,是好东西,吃了佛菩萨保佑你的。又是再三谢过之后吃下,苹果并不算新鲜了,也不很好吃,但是想起大叔心里就很温暖。

大叔给我苹果之后又出去了,我写了一会儿当天的游记,到八点时,困意袭来,突然发现,在这偏远宁静的寺庙里,时间是如此松软的存在。我便在困倦时睡去,在清醒时醒来,都是无可无不可的。那就睡吧,明日去拜访堡子湾的长城,还有长路要走。

(未完待续)

赞赏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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