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北京丰镇同乡会专门收集整理老丰镇的记忆,有丰镇的老商号,寺庙,美食,老建筑等,在同乡会发的丰镇古建筑最后一张照片是我姥姥院的大门门楼。姥姥家的院,位于丰镇毛店街九大股,人们习惯称之为大门院。是因为在巷子里十几处院落中,甚至在整个丰镇城,它的门楼确实高大气派。门楼的垛头上是石雕的龙头,门楼的四周有很精美的砖雕和瓦当,是莲花缠枝、蝙蝠之类的图案,象征多子多福,繁花似锦。在门楼的正中间还雕了四个大字,可惜文革时被破四旧的红卫兵给铲除了,年代久远我也记不得是什么字了,一定是非常吉祥的寓意。院墙上面还镶有图案很像今天的Logo,是一部展开的书卷。大门是厚重的木门,上面还有一对兽首铸铁门环,里面是一个超大的木插关,一插当关,万人莫开。通常当夜晚门闭了的时候,晚归者叩着门环敲门,整个巷子都听的到。姥姥的院原是解放前一个叫李兆的地主盖的,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儿,院子很大,正房有七大间,其中有两间是里外套间,东西房各七间,南面七间,其中一间是碾房,整个院子共有28间房,正房和东方是清一色的砖瓦房,院子非常宽阔。院子里有一口很深的水井,用青石做了石沿,院子里的人们用井水洗衣,浇花。在西房第三个屋子的炕下有一个地窖直通向水井的井壁,形成一个隐藏的出口和通风口,据说里面挺大,是为防战乱和土匪,贮藏粮食以备不测而建。小时候我们曾多次试图钻那地窖,想从中寻到宝物,但是地窖在冀姥姥的炕下面,冀姥姥说洞里有蛇,大人们都不敢下去,小孩子们更不能下。地窖给大门院增加了神秘色彩。 姥姥住在正房西把边,一排正房窗户上都有吊窗,(当地方言叫吊堵,我常常听成调度)是用上好的木料做的,很厚重,设计精巧,平时能吊在顶棚上,战乱时放下来把整个窗户堵得严严实实。房子建于解放前,可能主人是为了防土匪而设计的。吊窗成为姥姥家贮存东西的好地方,俨然是一个小贮藏室,姥姥的针线笸箩,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在吊窗上,特别是临近春节时候的年货就放在吊窗上,矮小的我们踮起脚尖也是够不着的,馋猫似的我们老盯着吊窗,想着上面放的黑枣,瓜子儿,核桃,杏干儿,糖果等直流口水。姥姥家的门上也有一个木插关上面还有暗锁,但平时不用,有一次一个前街的青年疯子闯入院中,直奔姥姥家,姥姥慌忙中把插关插上,结果不小心启动了暗锁,疯子没有进来,一家人关在里面出不来了,幸亏是院里的邻居藏有插关的钥匙,砸碎窗户玻璃送入钥匙才开了门。从此我们谁也不敢动插关了。 文革的时候有一天院里来一个要饭的老头儿,带一顶破草帽,穿的破衣烂衫,姥姥给了他一个窝头,姥姥告诉我他就是曾经大门院的主人,地主李兆。他攒了一辈子的钱盖了这处院子,没怎么住就解放了,他被划为地主,院子经公了,28间房分给了十八户人家,成了一个大杂院儿,只有门楼显示着曾有的显赫。 大门院里面是一个典型的市井社会,因为大门院有着城市非常接地气的生活情状,有刻骨铭心的味道,那是姥姥们的味道!每天一早就有爱窜门的冀姥姥,孙姥姥、冀姥姥、李姨姥姥、英梅姨姥姥、莲凤姨、果花姨等接踵而至,交流着各色各样的信息,近到街头巷尾,远到整个城里的新闻无所不包,有居家过日子的绝活儿,缝衣服的针脚,做饭的厨艺,甚至手把手的示范。谁家的底细,社会关系,品徳为人也是最常的谈资,人情事故,家长理短,窜门中分辨美丑善恶,一家有事儿满院皆知,一家有难满院相助。逢年过节的时候,邻里们做了好吃的都要挨家挨户的送,一家吃油炸糕想藏都藏不住,满院子的炸糕味道早就吊起大家的胃口,何况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好吃的更显金贵,人情也更显金贵。 大门院儿是个小社会。大门院儿也因风水好而知名。院子里邻里和睦相处,人心向善。挖内人党的时候,姥爷被打成内人党,成天遭关押挎打,在阶级斗争非常激烈的年代,那些姥姥们照常的来我姥姥家窜门,给予精神上的安慰和微薄的物质上的帮助,院子里的四娃妈给生病的姥姥擀面条。姥爷受不了折磨,曾经在半夜里想自杀,邻居胡建听到动静使劲敲墙,阻止了悲剧的发生。同院的冀姥姥晚年一个人,院里的人们负责给买米面,后她入住在养老院,邻居隔山差五去探望。大门院儿也是个长寿院,活到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们平均寿命八十多岁,其中有个樊姥姥活了近百岁,是远近闻名的长寿老人。院子里出了好几代大学生,走向全国各地,走出了大学教授,新闻记者,名医、成功商人、艺术家、工程师等,还出了个女市长。 姥爷、姥姥是大门院的名人,前街后巷都知道他们。姥爷姓张,叫张政,是山西忻州人,属走西口一族,说着一口地道的忻州话,文革前曾经当过街道主任,由于为人正直,办事公道,皮肤黑,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黑脸包公。姥姥被人们称作张嫂儿,姥姥是一个善良而刚强的人,有菩萨般的心肠,谁家有难事,她都要尽力帮忙,以大门院为中心交了一帮穷朋友,有时看见乞丐讨饭的筐子破烂不堪,她用麻绳给缠裹的结结实实。姥姥手巧,做的一手好绸缎活儿,特别是盘的各种形状的扣结精美绝伦。姥姥生活虽然清贫,但热爱生活,她在房子南面的小凉房上种了各色的花草,每到夏天各色的五月梅盛开,给大院增加了不少美景。更值得一提的是70年代以后姥姥义务担任了街道的治保主任,负责调解处理街道上的家庭和邻里之间的矛盾,检查街道卫生,每天操着一双小脚,出入于街道和院落之间,每家每户的情况熟记于心,姥姥是老丰镇的活地图。年外公因病去世,姥姥一个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姥爷评反后,姨姨们和舅舅相继参加工作,在外地工作的舅舅和姨姨每个月给姥姥寄生活费,邮差在大门外高喊姥姥的名字,“李艳芳拿章取汇款单,”满院儿的人都听得见,那个时候大家在羡慕中也分享着喜悦。 大门院儿是我儿时最深刻的记忆,完成了人生最初的品德和文学启蒙教育。"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外甥女也要去,一个耳光打回去,"的儿歌还犹在耳边。由于妈妈上班忙,我又是姥姥家第三代中的第一个,姥姥和姨姨、舅舅们对我疼爱有加,我从出生到十岁都常住姥姥家,小学在姥姥家后面八大股的毛店街小学上了三年,后来虽然转学,离姥姥家远了,但几乎天天放学后都要徒步半个多小时到姥姥家,向二舅学拉小提琴,听大院里西房的才子四九舅舅(大名樊振国)说说《红楼梦》,吃姥姥做的饭,听姥姥讲民间故事,姥姥通常就坐在大门院前的门墩石上远远地等着放学归来的我,那情景成为大门院儿一幅凝固了的风景画儿。我79年上大学之后,每年放寒暑假有一半时间也是在姥姥家度过,陪姥姥说说话,听左邻右舍窜门儿的姥姥、姨姨们聊聊当地的八卦新闻,觉得我离故土是这样的近。姥姥因我这个大学生的外甥女儿很是骄傲,我放假的日子也是姥姥最快乐的日子。 年姥姥突发心梗去世,大门院的房子卖掉了,后来买主装修的时候在炕洞和门槛下面挖出了两坛子银元,银元是原来院子的主人李兆埋的?还是姥爷埋的说不清楚,成了一个谜,只是姥姥,姥爷在大门院住了三十多年,经历过生活相当困难的时候,但与家中的财宝却无缘,可能命里注定姥爷、姥姥他们清贫一生。姥姥去世了,房子也卖了,但每年回丰镇时,我和家人总要组团去大门院看看,看到门楼的砖雕日渐被毁,厚重的木门也破败不堪,兽首门环早己不知去向,高高的门楼在夕阳下显得无比沧桑,伤感之情油然而生,舅舅和姨姨们甚至掩面而泣,姥姥的房子虽然换了几个主人,但我们总要进去坐一会儿。大门院里只剩下一两户老人家的后人,其它都是新住户了。有些房子也几近塌陷,院子被盖的小凉房挤的满满的,大门院除了门楼其它已面目全非,而这门楼说不定那天会随着老城的改造而消失,作为老城的记忆只能留存在一张照片里,供故乡的人怀旧凭吊,我的大门院的记忆不会抺掉,那里有我的童年,那里有我最爱的姥姥留下的味道,大门院在我心里真的好大,好大! 作者为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王芳教授。赞赏 长按白殿风方法白癜风早期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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