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7/11/15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孙志毅/图文

母亲的老屋要拆迁了,那个我曾生活了十九年的老院要拆迁了,我那记忆中逼仄的老街和古朴的老城都要在地球上消失了。老屋的交割手续已了,但母亲迟迟不想搬家,一天天地拖延着,为此找了许多借口:天气、时辰、吉日、人手……其中的原因谁也明白:母亲是留恋这个住了五十年的老屋、老院、老街。

说不尽的五味杂陈、道不尽的欲说还休。

(一)老街和老城

丰镇是我的故乡,在那块古老的土地上,我生活了二十四年,其中十九年在城里,五年在乡下。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丰镇地处蒙古高原与黄土高原的交接带,南以长城为界与晋北相接,距大同不足百里,北连草原纵深之处,自古为胡汉交通、兵家血刃之地。早在清雍正十三年(年)就设行政建制,乾隆十五年设丰镇厅,被称为“口外十二厅”之一。民国三年改厅设县。五十年代初期,一度成为绥蒙合并后的省政府所在地。

丰镇是个有着厚实年轮的塞外老城,曾经是口外的皮毛集散地,是走西口流民的第一个歇脚地,是一个由移民开发的城池,所以她明显地带着母体(晋文化)的基因:饮食起居、建筑格局、婚丧取嫁、口音腔调无不如此。

小城有弯弯曲曲的小巷,光留下的街名就可以看出昔日的辉煌:顺城街、通顺桥、五龙街、平安街、庆喜桥、芦官巷、人市。南门街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面留下深深的车辙,你仿佛能听到木轮车碾过石板路的嘎吱嘎吱声和车把式潇洒的响鞭……

小城有密密匝匝的四合院,与北京的并无两样:垂花门、石鼓门墩、照壁、砖雕、泰山石敢当、栓马桩、镂空的木门楼。湛蓝的天空下,一群鸽子从灰瓦错落的院落飞过,天空便流过悦耳的哨声……在北大场面街有一个门楼,上书“大夫第”三个字,“文革”中被凿掉了,至今还能从高高的院墙和残留的砖雕,依稀看出当年的不凡。是附庸风雅?还是当年确实出过举人、进士之类的人物?后因查阅《绥远通志稿》才知,确实出过三个状元,七个举人。

呜呼!当年的主人是谁?他们的后人哪里去了?不得而知。

小城有文庙(孔庙)、武庙(关帝庙)、火神庙、城隍庙、龙王庙、华严寺,有类似钟鼓楼的南阁、西阁,有牌楼,有水阁凉亭……

小城有南北两个基督教堂。“南洋堂”曾经有个被称作“徐师娘”的传教士,她既传教,也给人用西医的方式看病,父亲年轻时曾在那里看过烧伤。童年时我还见到虽破败但还能见出旧时模样:狭长的走廊、彩色的地板和彩色玻璃……“文革”前变成了南园子的磨坊。而“北洋堂”曾是电信局的机房。

小城有城门城墙,东门之外就是那条一直流到桑干河的饮马河。我不知道那个文人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大气磅礴的名字,如今老百姓只知道她叫“东河湾”……

上述这些,五十年代还存在于人们的视野里而不是记忆中。我在二十多年中,走了内蒙古六七十个旗县,像丰镇这样有老屋老街遗迹的极为罕见。

从五十年代起,小城就変成一个羸弱的、疲惫的、倒在地下任人宰割的母亲。

先是聚族而居的四合院“充公”,分给了无房的老百姓,变成了大杂院。随着生口日繁,大杂院变成了“贫民窟”;“文革”中更是雪上加霜,凡是包含文化的东西一律视为“四旧”,照壁被砸了,造型各异的屋脊、马头墙、门墩全被破坏,无一幸免。

满清光绪年间知县章同修的石板路被撬起变成了小石子,“军管会”说是要修柏油马路。可丰镇城外边遍地都是玄武岩啊,根本无须破坏城里的路。石板路变成了泥土路;文庙、水阁凉亭、武庙和老爷庙街的牌楼就是那年月拆的。不知什么原因,只在县一中院里保留下了一个南阁(仅是寺庙的一个钟楼而已)。

马路越垫越高,昔日的高门大户也被日渐增高的土马路逼到地平线下;传统的生活方式改变了,有上水而无下水,马路便成了垃圾场和厕所,臭气熏天,无人问津。古老高贵的门楼坍塌了,青砖灰瓦的院落里,到处是低矮的、粗陋不堪的小凉房,如同一件原本华丽的旧袍子补了无数块粗布补丁。

小城演变成名副其实的贫民窟、棚户区和吃“低保”者的聚居区。

这些年随着岁齿日增,思乡之情一日浓似一年,回乡次数虽不少,但始终看不见童年的色彩、闻不到童年的味道、听不见童年的声音了。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故乡不是那个故乡了。难怪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力特说“一个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呢。

丰镇,你还是我的故乡吗?

(二)大杂院

大杂院是个群居性的部落。生存在这个逼仄的空间的,多为下层百姓,我家老院十三户人家,最高职位的不过是公社书记,最有文化的是小学教师夫妇。大杂院是个利弊相伴的空间,其利在安全感,东西南北屋,面面相觑,一家来客,全院知道,六十年代前基本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也利在邻里间的相助,不用担心没黄瓜就拌不成凉菜,婚丧娶嫁,全院忙碌,一家生病,全院问安。绝不像楼房邻里的“老死不相往来”。其弊也在距离太近,利害相交。张家的凉房挡了李家的视线,一顿混吵;王家的顽童打了赵家的玻璃,几度纠缠。最为严重的是蜗居于大杂院形成的“小市民心理”,诸如“怕人富,笑人贫”(小人的卑琐心态),落井下石、乘风扬沙(扶胜不扶败的“助强心理”)、“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为重”(窥探欲)、听见风就是雨(易传播谣言和产生暴民行为),孔子主张的“周急不济富”(《论语-雍也》,在我生长的大杂院基本做不到。所以,我的故乡又有“隔壁高打墙,亲戚远离乡”的古训。

(三)惜也?痛也?无奈也?

郭雨桥先生说:古人的东西大都是“文物”,今人做得东西大半只是“物”而已,少“文”。此言极是!

我们的先人,即使是在混沌初开之时,也要追求“物”与“文”的统一,那陶罐上的花纹,那刀剑上的雕刻,无不渗透着祖先对生活的热爱和令后人叹为观止的想象力。物品,不仅要有“使用价值”,还力求有“审美价值”或曰“文化价值”。为什么要有“文化价值”呢?大约就是《易经》中所说的“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有“文”的“物”,不仅因为看起来美,更重要的是有“教化”的功能:让人收敛行为,让人延续文脉,让人绅士,让人生敬畏之心。简陋,就让人粗鄙;粗糙,则让人轻漫。

老城的建筑,不仅是为了居住的,也是为了观赏把玩的;老城的街巷没有政府的规划,纯属自然形成,但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总感觉有一种古老的血脉在流动。这其中的“潜规则”是什么?是否存在一群先人对文化的敬畏和对传统的皈依?今天,这些还有吗?有的是“长官意志”,是一哄而起,是“给长城贴瓷砖”式的“举措”。

无文化,无品味,无内涵,有“物”无“文”自在其中。我们还能说什么短长?

如今即便是一个残破的老城也要消失了,老街尘土飞扬,老院栖栖遑遑,不少老屋已掀掉了顶,露出了在那里已经立了一二百多年的柱子和梁以及“文革”中留下的标语。小巷里搬家的、骂大街的、双目无神,呆若木鸡的。不由人想起《诗经》上的句子: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别以为今人在所有的领域里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倒是应该想一想,从哪年哪月始,我们已经失去了想象力、好奇心、创造力。我们能否也像欧洲那样,像尊敬父母一样尊重前人的创造,不是以“现代化”之名一拆了之。像丰镇这样的老城,我们能不能在过去和现代之间找到一个结合点?让文脉不断,薪火相传?应该能。

作者:孙志毅,丰镇人,年考入内蒙古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内蒙古教育》主编,正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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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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