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是一辆载重的车，每走过一截路，便看到碾过的很深很深的车辙。

回首相看，哪一个季节不是沉甸甸的，你在手里掂量掂量，谁都会掂出分量，也许掂出沉沉的记忆，也许掂出满满的怀念，也许掂出浓浓的情感，也许掂出人生风尘中的深深眷恋，也许还有沉重的挂牵和对人生的思考、感受、认知。

太阳从冬的被窝钻出来的时候，春天苏醒了，太阳拖拽着暖融融的光芒爬到东山上，田野任轻盈的春风在每一道坎坷上抚慰苏醒的梦，大地里背风窝的丫丫嫩草开始泛绿，用很浓重的情感吸引你的目光。原野里冰凉的风还在割着手背、脖颈，但小草却不畏惧寒冷，倔强地站了起来，张开双手抚摸阳光，就那么一丝丝暖意就充足了它的生命，一天天挺立坚强起来。

春回大地，尖冷的风和融融的阳光矛盾的较量结果就是春天到来。

春回大地，我们也回归农村，离开过年和避冬的城里。

刚刚回村，正赶上了队里的春耕安排工作。队部还冷，我们刚刚烧开的知青屋成了队里的开会场所，当然，我们名正言顺的成了队委会的列席代表，第一时间听到和看到队委会的工作安排。

那年因为队里还有外出务工的活儿，队里派出了部分年轻人充实到工地上，所以，农耕时节重要节点上的人手比较少，大田里牛椇配套上抓粪的人手就显得更少，因为抓粪是个又有技术却又累的活儿，有人就不愿意去干。队长派来派来还有一根抓粪绳派不出去，有人提议让我去抓粪。我能行吗？我自己正在狐疑着，队长看着我，我说，我还没有抓过粪。提议的人就说，没问题，你能抓，去年队里派你抓空粪，你爱学习就学会了抓籽粪，你不是还给别人顶过两天工，抓的挺好，一步八把，有模有样，今年你就抓去吧，而且抓粪挣得工分还高。我看看队长，队长说，我去年也看见了，你能行，就是抓粪挺累，你看......队长说到这停住了，他是不好意思，因为抓粪是个累活，很少有人愿意干,怕我为难。我明白了队长的意思，就说，要这样，你们相信我，我就去抓粪。

实际，我是被我自己的爱好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去年，队长安排我们抓空粪。空粪就是没有掺和籽粒的粪。种土豆的时候，牛椇犁开地，前边有一个人把土豆的籽粒点进垄渠，后边就跟着一个抓空粪的人，把没有籽粒的粪抓进垄渠，抓空粪没有太大的技术，把粪面抓进垄渠就行。就在这个抓空粪的档口，我就学着种大田的抓籽粒粪的人的模样抓籽粪，就学会了。

抓籽粪是个技术活，还的学会算计，在你抓粪的这块田里，一共有几堆粪，每一次往粪笸箩里装多少粪，到这块地都种完了，你抓的粪的粪堆也抓完了。

抓粪，就是有一根抓粪绳绾好了，一边搭在脖子上，一边系着腰上，粪笸箩用宽松的绳子卡住胸前，抓粪的时候，把拌好籽粒的粪装进粪笸箩里，然后跟在牛椇后边按一步八把的规矩很有节奏的抓到垄渠里，在远处看，你抓的粪从粪笸箩里抓出，常有几把在空中飘着，然后落在地里，非常好看，就像一处美丽的风景。我就是被这一美丽的风景所吸引，学会了抓粪。抓出的粪，也像一个一个的逗号，飘落在牛椇耕开的诗行里，整个抓粪的过程就是一首诗，发表在广阔的田地里。而当莜麦苗儿长高的时候，能清晰的看出你抓的粪的技术好坏，以及麦苗的间距和整体田地里的计算匀称等等的技术含量的东西，甚至，抓粪的匀称对以后长势都有着牵连关系，也就是说，连收成的好坏都和抓粪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抓粪的技术，常常被人们翘起大拇指，夸赞我，实际，我爱学习，而且在学习上一丝不苟，干啥都有模有样，所以干出的活也就非常漂亮了，过去，别人抓粪在我眼里是一道风景，现在我抓的粪在别人眼里也是一道风景，当然，乐于在抓粪的苦累的活儿中学出成绩，对自己以后的人生磨练也是很有影响和促进作用的。

但是，让我想不到的是，过五一节我是准备回家里过的，在春天回村的时候已经和家里说好了。然而，“五一”到了，他们三个知青都请假回城回家过“五一”，我却回不上，和队长请假，队长不答应。队长说，农时不能耽误，你走了，就少了一个抓粪的，如果你确实想回去，你就找一个顶工的，把你顶出去，你才能回去。实际队长也不愿意让我走，而且队长都找不上顶工的，我能找上？我被套上了。那个“五一”我自己在村里过的，他们走的时候，我告诉他们，回去就不要去我家了。那一年是个沉重的春天，抓粪确实是个累活，对我瘦弱的身躯，挺过一个春天，确实是很沉重的，加深了我对人生的理想的思索。

但春天，又是美好的，我们在一生中，永远忘不了春天。

为了收获去播种，惧哉苦累能出好的成果吗，那一年的播种，也许收获了我一生的幸福和快乐，苦和累早已忘了，但磨练出我一生的奋斗意志，是我人生中的最大收获。

春种秋收，这是农时的主题曲，不过，中间还有过度和插曲，就是夏天的锄地，播种完了，就开始锄地，一直到秋收开始，才结束锄地。

那是我们下乡的第一年，第一次出工劳动，队里安排我们由贫下中农带队的小组劳动，还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们和我们一起劳动。我们第一次走在了农村的田地里，走到地头，看着绿油油的庄稼，高兴的说，啊，这么多的韭菜。姑娘们捂着嘴偷笑，贫下中农大叔说，这不是韭菜，这是莜麦。啊，莜麦，就是我们吃的莜面的苗，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姑娘们偷笑。

以后队里专门安排我们和队里派遣的一个贫下中农大叔一块劳动。他专门带我们几个人不用下大田，在一些沟沟坎坎、河沟地畔等小块的地理去锄地。

夏天,太阳经过了一个春天的爬坡过坎，终于爬到了人们的头顶，挂在了当天空。那太毒的能量和刺眼的光芒，刺得人们连眼睛都睁不开。这个时侯也正是标标准准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太阳像一个特号大火炉，点燃了超标准的毒火，烤着大地也烤着每一个人。人们在毒日头下开始了拉大锄锄地，每天如此，从不停歇，毒日头晒在人们的臂膀上，能晒得你脱一层皮。然后又长出黑黝黝皮肤，我们也在这个骄阳似火的烘炉下考验自己的信心，把皮肤晒得起了皮，晒起了水泡，忍受着脖颈和膀臂的疼痛，去等到那黑黝黝的皮肤到来，才足以考验出我们干革命的红心，能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决心。而且把皮肤晒得黑黝黝的还使我们引以自豪，以此为荣。整整一个夏天，我们都是光着膀子干活，尤其去大队的时候，更是光着膀子，在大队支书面前晃晃，有意让他看看我们的表现，看看我们扎根农村的决心，但每次都很失望，大队支书好像没有兴趣，后来才明白，农村人都晒得这么黑，能引起支书的注意吗？试想，如果在一堆黄色皮肤的人群里，放上一个黑人，那才是耀眼的，引以为奇的。

正是哪个时段，我们对贫下中农大叔的根正心红充满了好奇，为了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练成一块，我们要求大叔和我们住在一起。队长碍于面子，笑笑，摆摆手同意了，原来我们谁能想到他的酣睡如雷，半夜里吵得我们根本睡不着觉。我们开始忍着，不好意思动弹。可是时间长了，谁能耐住啊，忍不住就推他一把，还真管用，但刚刚翻个身，几秒钟又酣声如雷。碍于面子，我们就一直挺了下来，后来我们也习惯了，在他的呼噜声中也能安稳的睡觉了，直到我们一起回家过节，锁了知青屋的门，大叔才回到他自己的家里睡觉。因为他的打呼噜，还有一个笑料，那时候公社一开会就有贫下中农参加，当然就少不了贫下中农的代表大叔，会上让他讲话，他只摆摆手，说讲不了话，但一到夜里就惊天动地，人们说他白天不讲话，黑夜乱发言。

贫下中农大叔40多岁了，还是光棍一个，没有成家，我们觉得好奇，村民们说他娶不上女人，就是因为他的打呼噜声音大，没人敢找他。我们认为村民说的扩大了，难道打呼噜的人都找不上对象？我们下乡的地方是个小山村，一般女人不愿意到山村，因为山村比较穷，据说，大叔也找过对象，但是人家听说他能打酣睡退却了。晃一晃岁数大了，不好找了，又赶上树立标兵、榜样，那被抬举出来的贫农是最穷的人，出了名的穷人，谁愿意跟着受苦？晃一晃岁数更大了，到了真正找不上对象时，也就认命了。人生就像一壶烧开的水，当温度最高时也就是人生的顶点，之后开始慢慢冷却，变凉。在农村到了这个岁数，再找对象估计也是难上加难了，尽管大叔身体强壮吃苦能干，养活一个女人是绰绰有余的，但是我们认为，娶不上女人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穷，穷的连老婆都娶不起，才是最根正苗红的人，也才是那个时代的楷模。

这就是时代，这就是时代的变迁，那个越穷越光荣的时代早已过去了，一个越富越光荣时代来临了，令人感叹，时光为何不能倒流，如果能倒流大叔家不会没有女人的倩影的，尤其现在，很多女孩崇拜大叔，如果那个时代的大叔回到现在，又那个年龄，又是时代的楷模，是香饽饽，是优势，如何能不会博得女孩的芳心。

历史真会开玩笑，和人们逗着玩了一回，可真把人们逗的越穷越红，以穷为荣的历史，也就这么一回吧。

知青下乡时期的总体感觉是：熬、苦、累。那个时候感觉时间漫长，生活艰苦，干活挺累。但是，今天想起来，也不觉的有多难熬，不记的多苦，也不觉的有多累。也许是时过境迁的因素吧，苦累淡漠了许多，竟有很多欣慰，有过那样的生活，在人生中还增添很多色彩，忘了苦累，记下欣慰。如果细细回忆，人们在生活中，有过多少苦难，就有过多少豪爽和情怀，或许还是收获。

但是如果细细的想想几个情结，想想最难的是什么，给我的感觉应该是拔麦子，到现在手上还感觉有点痛，想想拉破的手，想想打起的水泡，

是的在下乡期间最难受的最难干的活儿就是拔麦子。

农村的活儿永远没有干完的，放下锄头，就开始收割了。

秋收的时候最早的是收割麦子，而收割麦子不是用镰刀割，而是用手拔，拔麦子的时候，人们蹲在麦垄上，两只手各拔两垄麦子，就拔就往前挪，会拔麦子的人，两只手一替一下拔得飞快，两只手拔满了，往一块并在一起，放到身后，然后继续拔。

拔麦子那天，队里也安排我们拔麦子，出工的时候，我们两只手空空的就要下地，被几个年纪大的妇女喊住了，问我们怎么拔麦子，我们说，用手拔，妇女们笑了，说，用手拔，就你们那手，拔不了几下，就不能拔了。我们不相信，认为他们小题大做，就应付的笑笑。妇女们说，带上手套吧，不带手套，一会儿手就剌破了。我们不信，但看看妇女们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缝补的手套，于是回屋，拿上了线手套，妇女看看，又说，就这手套一会就破了，我们笑笑，就跟上大伙儿出工了。

到了地头，人们就开始拔麦子了，我们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蹲在地上开始拔了，但是不一会，我们就被人们扔在后边，任你怎么费劲，就是赶不上，而且越来越远，我们拔着拔着就蹲不住了，于是就站起了，两只手抱住一绺麦子往出拔，可是一会就感觉手疼，一看，手套已经磨破，于是两只手的手套对换一下，用没有磨破的那一面拽麦子，看看四垄不行，就丢下两垄拔两垄，一会两垄也不行了，就一垄拔，人家前边的人有的已经两趟返了回来，休息时候，人们看看我们的破手套，看看我们剌破的手，就说，回去补补吧。我们这才当了一回事，看看人家的手套，几层布缀在一起，针线密密麻麻的缝的满满的。我们说，为什么我们的手套这么快就破了，他们说，你们刚刚拔麦子，手里攥不紧，摩擦力大，所以手套很快就破了，直到这会，我们才承认，拔麦子是有学问的。队长看看我们的手和手套，就安顿社员替我们拔了剩下的麦子，让我们先护护手，去捆麦子。

几天下来，我们一会拔拔麦子，一会又捆麦子，晚上又找块布补补手套，把手上的水泡挑破，但是就这样，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确实坚持不了了，队长临时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差事，上山给牲口割几天青草，我们也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就这样，间隔着拔拔麦子割割青草轮换着劳动，到手上有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才慢慢的融入到了秋收的收获季节里。

拔麦子是农村最累的活，直到现在我们也这么认为。不过，经过拔麦子和艰苦锻炼使我们百炼成钢，以后什么样的活儿，也没感觉到有拔麦子难，也许在人生的最早，我们已经闯过了最该闯的难关，所以，以后也不感到什么困难再有多难了。

冬天，是农村最休闲的季节。

冬天，本来就时间最短，又被东边高高的大山遮住东边天，早晨来临的就有些迟，那么，一天的时候就显得更短了，当小山村全部沐浴在阳光的照射中，已经是大半前晌了，实际也就是快到了中午的时候了。

由于日光沐浴山村的时间短少，冬季人们干活就只能一劳晌，也就是半上午吃了饭以后，到十来点钟出去劳动，下午快四点回家吃饭，一天的劳动时间也就是五个多小时。因为冬天的劳动是在村里，中间休息时间人们临时回家喝点水，吃点干粮，但大多数是人们乘这一会的时间串串门儿，唠唠家常，这也许是一年来村里人们能互相走访串门的时间了，除了冬季，其他季节人们的作息时间也就是吃饭，出工，睡觉了，除了这些，或许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社交活动。

冬天，村里人们的劳动主要营生就是摅粪了，所谓的粪，也就是牲畜的粪便和黄土的伴生物。每天晚上，村里的牲畜回来圈在圈里，晚上拉的粪便，饲养员白天把东崖头上黄土挑回来，垫在粪便上，这样日积月累，到了一定的厚度时，粪便也发酵好了，饲养员再用搞头刨起来，再挑到院里堆积起来。到冬天，就需要人们把这些粪土打碎再摅出来。

在摅粪时，把这些堆积物用镐刨开，人们拿坷垃锤敲碎，拿铁锹铲起堆到另一边，有没有彻底打碎的滚下来，再敲再摅，直到都成了土面后再去刨一些，再敲打再摅，如此来回往复，直到在一个冬天里把一院子的粪摅出来。同时，车马外出回来后的空档里，把这些已经摅出来的粪面拉到地里，分隔成一堆一堆的粪堆，以便开春后种地时抓粪用，也就是作者开头说到的，准备抓的空粪和籽粪。这样，一年四季饶了一个圈，又回到了春播上。

春播开始了，实际是又一个新的一年开始了，周始往复，一年又一年，农民用劳动记载了历史，也记载了华夏文明史，记载了年年岁岁人们劳动收获的光荣史。

作者：孙建金，文学爱好者，诗歌、散文、小小说及精品论谈散见于报刊，九十年代末下海，近期作品见著于《中国诗歌文学精品》、《行走散文作家联盟》、《作家美文》、《北京丰镇同乡会》、《黄河塞纳》、《大中专生》、《丰镇文艺》《丰川诗苑》。曾在内蒙古丰镇市二轻局、经委任职，现居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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